读《资治通鉴》2114——勇敢孝顺的少年吉翂
吉翂(fēn,飞行缓慢迟钝的样子)父为原乡令,为奸吏所诬,逮诣廷尉,罪当死。翂年十五,楇登闻鼓,乞代父命。上以其幼,疑人教之,使廷尉卿蔡法度严加诱胁,取其款实。法度盛陈拷讯之具,诘翂曰:“尔求代父,敕已相许,审能死不?且尔童騃,若为人所教,亦听悔异。”翂曰:“囚虽愚幼,岂不知死之可惮!顾不忍见父极刑,故求代之。此非细故,奈何受人教邪!明诏听代,不异登仙,岂有回贰!”法度乃更和颜诱之曰:“主上知尊侯无罪,行当得释,观君足为佳童,今若转辞,幸可父子同济。”翂曰:“父挂深劾,必正刑书;囚瞑目引领,唯听大戮,无言复对。”时翂备加杻械,法度愍之,命更著小者。翂弗听,曰:“死罪之囚,唯宜益械,岂可减乎?”竟不脱。法度具以闻,上乃宥其父罪。
丹阳尹王志求其在廷尉事,并问乡里,欲于岁首举充纯孝。翂曰:“异哉王尹,何量翂之薄乎!父辱子死,道固当然;若翂当此举乃是因父取名,何辱如之!”固拒而止。
柏杨白话版:503年(南梁·天监二年 北魏·景明四年)
南梁帝国冯翊郡(侨郡·湖北省宜城县东南)人吉翂(音fēn)的老爹当原乡(浙江省安吉县)县长,被部属诬告,中央政府下令逮捕,押解京师,交付最高法院(廷尉)审判,最高法院认为他有罪,判处死刑。吉翂年十五岁,到宫门外敲响登闻鼓,请求代父一死(自晋王朝以来,皇帝为了使人民有诉冤的渠道,特在宫门外悬挂大鼓,称“登闻鼓”,参考二九一年六月。冤民击鼓后,皇帝即亲自处理;意义跟“谤木”“肺石”相同)。南梁帝萧衍认为吉翂的年龄是那么小,定然有人在背后指使,命最高法院院长(廷尉卿)蔡法度严厉的威逼利诱,要吉翂供出实情。蔡法度把各种拷打的刑具都摆到庭上,询问吉翂说:“你请求代替老爹一死,皇上已经批准,难道你真的要死?而且,你还是个不懂事的傻小子,如果是别人教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吉翂说:“我虽然愚劣幼稚,怎么不知道死的可怕!只因不愿见我老爹受到极刑,所以请求替他一死,这不是一件小事,怎么能接受别人教导。皇上既已发布诏书,准我代替,在我看来,好像登天成仙,怎么会有反悔。”蔡法度更满脸慈祥,引诱吉翂说:“皇上已经知道你老爹没有罪,马上就会释放,看你的模样,一定是一个好孩子。今天你如果改变说辞,可能父子全都活命。”吉翂说:“我老爹被人用重罪弹劾,一定会受刑罚,我闭上眼睛,伸长脖子,等候斩首,没有多余的话可说。”当时,吉翂脚镣手铐,身上全是刑具,蔡法度顿觉可怜,命改换轻一号的,吉翂不肯,说:“犯死罪的囚犯,只有加重刑具,怎么可以减少!”竟不肯脱下。蔡法度据实奏报,萧衍赦免吉翂的老爹。
首都建康市长(丹阳尹)王志知道吉翂在最高法院的表现,再向吉翂的同乡们探听,打算明年(五〇四年)春季,向中央推荐吉翂“纯孝”。吉翂说:“王大人可真是有点怪,为什么把我看得这么肤浅?老爹受到羞辱,做儿子的代替一死,是天经地义的事。我如果因此而被推荐到中央做官,岂不是利用老爹的苦难,自己成名,这可是最大的羞辱。”坚决辞让。
读书笔记:吉翂年仅15岁,有如此孝心,有如此胆识,实在难得。而且他能抵挡荣华富贵的诱惑,拒绝地方官司的推荐,则更是难得。
柏杨:吉翂小娃代父一死的整个事件,都在“背后有没有人指使”上打转。只要有人指使,父子就一同治罪;没有人指使,则老爹就轻松出狱!没有一句话提到吉老爹是否被冤枉?事实上,他是被诬陷的,但他却不是因为无罪获免,而是因为儿子没有人指使获免。翻来覆去,法律事件不用法律解决,却用政治解决。这就是文化传统。
我们对那位幕后教导的神秘人物的谋略和道德勇气深为尊敬,明哲保身的人早就跟吉家划清界限,谁肯一伸援手?传统知识分子一向怀有神经质恐惧,直迄二十世纪,仍然如此,遇到有人诉苦呼冤,从不先问对方是不是苦冤,而只紧张万状地追究:“谁在幕后指使他诉苦呼冤!”这种奇怪反应,竟然没有受到谴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