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资治通鉴》2095——萧衍围困皇宫
中兴元年(公元501年)
辛巳,东昏侯以太子左率李居士总督西讨诸军事,顿新亭。
九月,乙未,诏萧衍若定京邑,得以便宜从事。衍留将军郑绍叔守寻阳,与陈伯之引兵东下,谓绍叔曰:“卿,吾之萧何、寇恂也。前途不捷,我当其咎;粮运不继,卿任其责。”绍叔流涕拜辞。比克建康,绍叔督江、湘粮运,未尝乏绝。
甲申,东昏侯以李居士为江州刺史,冠军将军王珍国为雍州刺史,建安王宝寅为荆州刺史,辅国将军申胄监郢州,龙骧将军扶风马仙琕(bǐng,古同“鞞”,刀剑鞘)监豫州,骁骑将军徐元称监徐州军事。珍国,广之之子也。是日,萧衍前军至芜湖;申胄军二万人弃姑孰走,衍进军,据之。戊申,东昏侯以后军参军萧璝为司州刺史,前辅国将军鲁休烈为益州刺史。
萧衍之克江、郢也,东昏侯游骋如旧,谓茹法珍曰:“须来至白门前,当一决。”衍至近道,乃聚兵为固守之计,简二尚方、二冶囚徒以配军;其不可活者,于朱雀门内日斩百馀人。
衍遣曹景宗等进顿江宁。丙辰,李居士自新亭选精骑一千至江宁。景宗始至,营垒未立,且师行日久,器甲穿弊。居士望而轻之,鼓噪直前薄之;景宗奋击,破之,因乘胜而前,径至皂荚桥。于是王茂、邓元超、吕僧珍进据赤鼻逻,新亭城主江道林引兵出战,众军擒之于阵。衍至新林,命王茂进据越城,邓元起据道士墩,陈伯之据篱门,吕僧珍据白板桥。李居士觇之僧珍众少,帅锐卒万人直来薄垒。僧珍曰:“吾众少,不可逆战,可勿遥射,须至堑里,当并力破之。”俄而皆越堑拔栅。僧珍分人上城,矢石俱发,自帅马步三百人出其后,城上人复逾城而下,内外奋击,居士败走,获取器甲不可胜计。居士请于东昏侯,烧南岸邑屋以开战场,自大航以西、新亭以北皆尽。衍诸弟皆自建康自拔赴军。
冬,十月,甲戌,东昏侯遣征虏将军王珍国、军主胡虎牙将精兵十万馀人陈于朱雀航南,宦官王宝孙持白虎幡督战,开航背水,以绝归路。衍军小却,王茂下马,单刀直前,其甥韦欣庆执铁缠槊以翼之,冲击东军,应时而陷。曹景宗纵兵乘之,吕僧珍纵火焚其营,将士皆殊死战,鼓噪震天地。珍国等众军不能抗,王宝孙切骂诸将帅,直阁将军席豪发愤突陈而死。豪,骁将也,既死,士卒土崩,赴淮死者无数,积尸与航等,后至者乘以之以济。于是东昏侯诸军望之皆溃。衍军长驱至宣阳门,诸将移稍前。
陈伯之屯西明门,每城中有降人出,伯之辄呼与耳语。衍恐其复怀翻覆,密语伯之曰:“闻城中甚忿卿举江州降,欲遣刺客中卿,宜以为虑”。伯之未之信。会东昏侯将郑伯伦来降,衍使伯伦过伯之,谓曰:“城中甚忿卿,欲遣信诱卿以封赏,须卿复降,当生割卿手足;卿若不降,复欲遣刺客杀卿。宜深为备。”伯之惧,自是始无异志。
戊寅,东昏宁朔将军徐元瑜以东府城降。青、冀二州刺史桓和入援,屯东宫。己卯,和许东昏,云出战,因以其众来降。光禄大夫张瓌弃石头还宫。李居士以新亭降于衍,琅邪城主张木亦降。壬午,衍镇石头,命诸军攻六门。东昏烧门内营署、官府,驱逼士民,悉入宫城,闭门自守。衍命诸军筑长围守之。
杨公则屯领军府垒北楼,与南掖门相对,尝登楼望战。城中遥见麾盖,以神锋弩射之,矢贯胡床,左右失色。公则曰:“几中吾脚!”谈笑如初。东昏夜选勇士攻公则栅,军中惊扰;公则坚卧不起,徐命击之,东昏兵乃退。公则所领皆湘州人,素号怯懦,城中轻之,每出荡,辄先犯公则垒;公则奖厉军士,克获更多。
先是,东昏遣军主左僧庆屯京口,常僧景屯广陵,李叔献屯瓜步;及申胄自姑孰奔归,使屯破墩,以为东北声援。至是,衍遣使晓谕,皆帅其众来降。衍遣弟辅国将军秀镇京口,辅国将军恢镇破墩,从弟宁朔将军景镇广陵。
巴东献武公萧颖胄以萧璝与蔡道恭相持不决,忧愤成疾;壬午,卒。夏侯详秘之,使似其书者假为教命,密报萧衍,衍亦秘之。详征兵雍州,萧伟遣萧憺将兵赴之。璝等闻建康已危,众惧而溃,璝及鲁休烈皆降。乃发颖胄丧,赠侍中、丞相;于是众望尽归于衍。夏侯详请与萧憺共参军国,诏以详为侍中、尚书右仆射,寻除使持节、抚军将军荆州刺史。详固让于憺,乃以憺行荆州府州事。
柏杨白话版:501年(南齐·永元三年 中兴元年 北魏·景明二年)
八月十九日,中央政府皇帝萧宝卷命太子宫左翼卫队长(太子左率)李居士当西部讨伐大军总司令(总督西讨诸军事),驻军新亭(建康城西南)。
九月四日,反抗军政府皇帝萧宝融下诏,授权萧衍:如果平定京师,可以随他的意思行事。萧衍命骁骑将军郑绍叔留守寻阳,自己跟陈伯之联军东下。萧衍对郑绍叔说:“你,正是我的萧何(参考前二〇九年九月)、寇恂(参考二六年六月)。前方作战不能传出捷报,责任在我:后方粮秣不能供应不缺,责任在你。”郑绍叔流泪送别。一直到攻陷建康,郑绍叔督运江州(江西省及福建省)、湘州的粮秣,从没有短缺。
九月十三日(原文“甲申”,据《南齐书》改),南齐中央政府皇帝萧宝卷任命李居士当江州州长、冠军将军王珍国当雍州州长、建安王萧宝寅当荆州州长、辅国将军申胄当郢州总部执行官(监郢州)、龙骧将军扶风(侨郡·湖北省穀城县)人马仙琕当豫州总部执行官(监豫州)、骁骑将军徐元称当徐州军区司令(监徐州军事)。王珍国,是王广之的儿子(王广之曾当萧衍的上司,参考四九五年二月)。当天(九月十三日)反抗军征东大将军萧衍的前锋抵达芜湖(安徽省芜湖市);申胄军二万人,放弃姑孰(安徽省当涂县)逃走;萧衍挺进,占领姑孰。
九月十七日,萧宝卷命后军将军府军事参议官(后军参军)萧璝当司州州长;前辅国将军鲁休烈当益州(州政府成都)州长(酬庸二人进逼江陵的战功)。
萧衍攻克江州、郢州时,萧宝卷无动于心,在建康四出奔驰,游玩欢乐跟过去一样。对茹法珍说:“等他们来到白门(建康西门),当决一死战。”萧衍大军逐渐逼近,萧宝卷招兵买马,打算防守宫城,在东军械制造厂(左尚方)、西军械制造厂(右尚方)、东郊铁矿场(东冶)、西郊铁矿场(西冶),挑选健壮的奴工,分配给各军,充当士卒或苦役。对于死罪囚犯,在朱雀门(朱雀桥北)里,每天诛杀一百余人。
萧衍派曹景宗等进驻江宁(江苏省江宁县西南江宁乡)。
九月二十五日,中央军李居士自新亭挑选精锐骑兵一千人,也抵达江宁。曹景宗刚刚到达,还没有建立营垒、构筑阵地,手下的反抗军经过长途远征,武器盔甲都陈旧破烂。李居土看到,心存轻视,立即擂起战鼓,大声呐喊,肉搏攻击。曹景宗奋勇迎战,大破中央军,乘胜挺进,直到皂荚桥(秦淮河桥)。于是,其他反抗军王茂、邓元起、吕僧珍等同时并进,占领赤鼻逻(今地不详)。效忠中央的新亭驻军司令江道林率军出击,反抗军在阵前把他生擒。萧衍抵达新林(江苏省江宁县西),命王茂进占越城、邓元起进占道士墩、陈伯之进占篱门(宫城西篱门)、吕僧珍进占白板桥(以上均建康宫城外及秦淮河两岸小据点)。李居士发现吕僧珍部队人数不多,于是,率精锐部队一万人,直接猛扑吕僧珍营垒。吕僧珍说:“我们的人少,不可以迎战,也不可以远射。等他们越过护城壕沟,再用全力痛击。”刹那间,中央军已越过护城壕沟,拔除木栅拒马。吕僧珍派一部分士卒登上城墙,万箭和乱石同时发射,然后自己率步骑兵三百人,迂回到中央军背后,城上守军也适时下城,内外奋勇夹击,李居士战败,撤退。反抗军俘获中央军武器盔甲,不计其数。李居士报告萧宝卷,于是,纵火焚烧秦淮河南岸所有村落和民房,另行开辟战场;朱雀桥(大航)以西、新亭以北,一片灰烬焦土。萧衍那些躲藏在建康民间的老弟纷纷出面,投奔反抗军(因萧懿之死,各老弟纷纷躲藏民间,参考去年【五〇〇年】十月)。
冬季,十月十三日,萧宝卷派征虏将军王珍国、带兵官胡虎才,率精锐部队十万余人,在秦淮河朱雀桥南,构筑阵地;宦官王宝孙,高举白虎幡督战,拆开朱雀桥,背靠秦淮河,断绝退路(用韩信“背水战术”【参考前二〇四年十月】,置之死地而后生,希望发挥战力)。萧衍反抗军果然失利,稍稍后退;王茂斗志如火,跳下马背,挥动大刀,直前冲锋。王茂的外甥韦欣庆,手拿铁丝缠柄的长矛在王茂身旁掩护,向中央军猛攻,霎时间攻入阵地。曹景宗趁势把大军投入,吕僧珍顺风纵火,焚烧中央军营,反抗军作殊死战,鼓声喊声,震动天地。中央军王珍国等各军不能抵抗;监军官王宝孙对各将领的节节败退,怒不可遏,暴跳诟骂;直阁将军席豪不能忍受这种羞辱,率军突击死战,被反抗军格杀。席豪是一员猛将,死讯传出,中央军霎时瓦解,被逼到秦淮河中淹死的人无数,尸体堆积,高达桥面,后面的败兵,踏着尸体而过,向秦淮河北岸逃命。中央其他各军,望见情形,全部崩溃(据《梁书·武帝纪》:这次战役,萧宝卷登上朱雀门,亲自督战)。萧衍反抗军长驱直入,抵达宫城宣阳门(建康城南面中门),各将领大营更向前推进。
反抗军陈伯之驻军西明门(建康城西面北门),每逢城里有人出来投降,陈伯之总是召见他们,咬耳朵密谈。萧衍恐怕他反复无常,再倒向中央,秘密对陈伯之说:“听说城里(中央政府)对你献出江州投降,痛恨入骨,打算派刺客干掉你,请特别戒备。”陈伯之不太相信。正巧,中央军将领郑伯伦出降,萧衍命他顺便拜访陈伯之,对陈伯之说:“城里对你咬牙切齿,打算派亲信见你,用高官贵爵引诱,等你倒过去后,当活生生砍断你的双手双脚。你如果不投降,就派刺客对付,你要小心。”陈伯之大为恐惧,从此才死心塌地效忠反抗军。
十月十七日,中央政府宁朔将军徐元瑜献出东府(宰相府·建康城南),向反抗军投降。中央政府青冀二州州长桓和增援宫城,驻防太子宫。
十月十八日,桓和向萧宝卷声称出城作战,出了城后,率军向反抗军投降。中央高级资政官张瓌放弃石头,返回宫城。李居士献出新亭向萧衍投降;琅邪城防司令(城主)张木也跟着投降。
十月二十一日,萧衍进入石头,命各路兵马攻击建康六门。萧宝卷纵火焚烧六门里的营房及政府机关,驱迫所有居民,都进入宫城,紧闭宫城城门抗战;萧衍命各军兴筑长墙,把宫城团团围住。
反抗军杨公则驻扎中央禁军总监部(领军府)大营北楼,跟宫城南掖门遥遥相对,曾经登北楼眺望战场,城中守军看见将军们专用的旌旗伞盖,用神臂弓(一种强弓)射击,一箭射穿杨公则所坐的小凳,左右惊慌失色。杨公则说:“几乎射中我的脚。”依旧谈笑风生。萧宝卷派敢死队在深夜攻击杨公则木栅,大营惊骇骚动,而杨公则睡在床上,不肯起身,从容下达命令反击,敢死队才退回。杨公则所率的反抗军都是湘州人,而湘州人一向被认为胆小没有勇气,皇城中守军十分轻视,所以每次出城扫荡,一定首先攻击杨公则营垒。杨公则勉励将士,战胜的次数及俘获的物资比别人更多。
最初,萧宝卷派带兵官左僧庆驻军京口(江苏省镇江市)、常僧景驻军广陵(江苏省扬州市)、李叔献驻军瓜步(江苏省六合县南长江渡口)。后来,申胄放弃姑孰,逃回宫城,萧宝卷命他再出屯破墩(即破冈·江苏省句容市东南),在东北方作为声援。现在,萧衍派出使节游说,四人都率领他们的部众向反抗军投降。萧衍派他的老弟、辅国将军萧秀镇守京口;辅国将军萧恢镇守破墩;堂弟、宁朔将军萧昞镇守广陵。
南齐帝国反抗军政府(江陵)国务院总理、巴东公(献武公)萧颖胄,因带兵官蔡道恭迎击中央军萧璝不能取胜,战况胶着,忧虑与愤怒交集,遂一病不起(萧衍东征,所向无敌,一直打到建康。萧颖胄身居江陵,连逼到江陵大门的中央军萧璝都无法击退,远虑近忧,都无法解决)。
十一月十三日(原文“壬午”,据《南齐书》改),萧颖胄逝世(年四十岁)。中央禁军总监(中领军)夏侯详封锁死讯,不对外发布。物色一位笔迹跟萧颖胄相似的人,假冒萧颖胄颁发指令。一面秘密报告萧衍,萧衍也保守秘密。夏侯详命雍州增援,雍州总部执行官(总州府事)萧伟,派老弟萧憺率军南下。而此时,中央军萧璝听到建康危急消息,军心恐惧日增,终于四散逃走;萧璝及鲁休烈也向反抗军投降。此时,反抗军政府才发布萧颖胄逝世消息。皇帝萧宝融下诏,追赠萧颖胄监督院总监督长、丞相。于是,人心全归萧衍(萧颖胄不死,必然爆发内斗,谁死谁活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又有多少人丧生)。夏侯详邀请萧憺共同参与政府决策;萧宝融下诏,任命夏侯详当监督院总监督长、国务院右执行长;不久再任命他“使持节”(一级权力)、抚军将军、荆州州长;夏侯详坚决让给萧憺。萧宝融下诏命萧憺当荆州总部执行官(行荆州府州事)。
读书笔记:萧衍势如破竹,政府各方力量望风而降,萧衍遂占领首都,围困皇宫,萧宝卷已成困兽。本来反政府一方由萧衍和萧颖胄两方势力组成,两万萧颖胄适时死掉,免去了内斗,萧衍的运气真是好到爆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