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资治通鉴》1982——李彪的六条建议
永明六年(公元488年)
魏主访群臣以安民之术。秘书丞李彪上封事,以为:“豪贵之家,奢僣过度,第宅车服,宜为之等制。
又,国之兴亡,在冢嗣之善恶;冢嗣之善恶,在教谕之得失。高宗文成皇帝尝谓群臣曰:‘朕始学之日,年尚幼冲,情未能专;既临万机,不遑温习。今日思之。岂唯予咎,抑亦师傅之不勤。’尚书李訢免冠谢。此近事之可鉴者也。臣谓宜准古立师傅之官,以训导太子。
“又,汉置常平仓以救匮乏。去岁京师不稔,移民就丰,既废营生,困而后达,又于国体,实有虚损。曷若豫储仓粟,安而给之,岂不愈于驱督老弱餬口千里之外哉!宜析州郡常调九分之二,京师度支岁用之馀,各立官司,年丰籴粟积之于仓,俭则加私之二粜之于人。如此,民必力田以取官绢,积财以取官粟。年登则常积,岁凶则直给。数年之中,谷积而人足,虽灾不为害矣。
“又,宜于河表七州人中,擢其门才,引令赴阙,依中州官比,随能序之。一可以广圣朝均新旧之义,一可以怀江、汉归有道之情。
“又,父子兄弟,异体同气;罪不相及,乃君上之厚恩。至于忧惧相连,固自然之恒理也。无情之人,父兄系狱,子弟无惨惕之容;子弟逃刑,父兄无愧恧(nǜ,惭愧)之色;宴安荣位,游从自若,车马衣冠,不变华饰;骨肉之恩,岂当然也!臣愚以为父兄有犯,宜令子弟素服肉袒,诣阙请罪。子弟有坐,宜令父兄露板引咎,乞解所司;若职任必要,不宜许者,慰勉留之。如此,足以敦厉凡薄,使人知所耻矣。
“又,朝臣遭亲丧者,假满赴职。衣锦乘轩,从郊庙之祀;鸣玉垂緌,同庆赐之燕。伤人子之道,亏天地之经。愚谓凡遭大父母、父母丧者,皆听终服;若无其人,职业有旷者,则优旨慰喻,起令视事,但综司出纳、敷奏而已,国之吉庆,一令无预。其军旅之警,墨縗从役,虽愆于礼,事所宜行也。”魏主皆从之。由是公私丰赡,虽时有水旱,而民不困穷。
魏遣兵击百济,为百济所败。
柏杨白话版:488年(南齐·永明六年 北魏·太和十一年)
北魏帝拓跋宏向文武百官询问如何使人民安定的办法。皇家图书馆主任秘书(秘书丞)李彪呈递“亲启密奏”,认为:
“富贵豪门之家,奢侈挥霍,超过本分。住宅、车马、衣服,应该给他们划出等级,严令遵守。
“国家的兴亡,在于帝王继承人是不是善良;而帝王继承人是不是善良,在于所受教育是不是成功。高宗(五任帝拓跋濬)曾对文武官员说:‘我从前上学的时候,年龄还小,心中贪玩,不能专一。后来登上大位,每天处理纷繁的政务,又没有多余的时间,温习往日功课。现在想起来,岂只是我的错误,也应是师傅教导我不够严格的缘故。’国务院执行官(尚书)李脱下冠帽,请求处分,这是大家所共同见到的。所以我建议:应依照古代前例,设立师傅一官,训导太子。
“其次,西汉王朝平时设有‘常平谷仓’,遇到荒年,用来救济饥民(参考前五四年)。去年(四八七年),京师(首都平城)农作物歉收(参考去年五月),把饥民迁移到丰收地区,维持生活;既荒废人民正常工作,又要千里流离,才能到达目的地,对于国家实力,有太大消耗。为什么不先行设立粮仓,积存谷米,安安静静的向他们发放!比起把老的老、小的小驱逐到千里之外,乞讨糊口,岂不更好。所以我建议:应该在州郡正常捐税收入中,提出九分之二;而京师全年开支剩余的粮食或经费,则全部提出;分别设立管理机构,丰收时买进谷米,积存仓库,歉收时加两分利,卖给人民。这样的话,人民一定会努力耕田,用以购买绸缎;积蓄钱财,用以购买谷米。好年景一直积存,坏年景则陆续出售。数年之间,谷米会有大量积存,而家家充足。即令有天灾人祸,也不致造成灾害。
“其次,我建议:最好是在河表(长江以南称江表,黄河以南称河表)七州人民之中,根据门第家世,选拔人才,考查他们的能力,护送前来京师。依照中州官员的任用程序,随时任用(中州,指首都平城及黄河以北各州)。一则可以推广圣明王朝对新人旧人不分彼此、一视同仁的大义,二则可以安抚长江、汉水一带归附圣明王朝的人心。
“其次,父子兄弟,虽然各有身体,却是同一血缘;而犯罪的行为,并没有使他们互相牵连,这是君王的宽厚恩德。至于发生事故,全家忧愁恐惧,也是自然之理。有些刻薄寡情的人,老爹老哥被囚禁监狱,子弟脸上竟没有悲哀的颜色;子弟逃避刑罚,老爹老哥也丝毫不感惭愧;都继续安享他们的荣华富贵,在随从围绕下,自由自在,东游西逛;无论车马衣服,豪华如昔,一点不变;骨肉恩情,岂应该如此凉薄。我愚昧地建议:老爹老哥犯罪,应命子弟改穿素色衣服,裸露胸背,到皇宫门外,请求处罚。子弟犯罪,老爹老弟则应公开上奏,自我责备,请求辞职。如果职位确实重要,不可以批准的,则不妨加以安慰、勉励、慰留。必须这样,才可以激励平凡庸俗的人,扭转浇薄的风俗,变成敦厚,人才能知道什么是可耻。
“其次,政府官员遇到父母逝世,请假返乡安葬,安葬之后,假期届满,遂即回府销假(当时北魏帝国还不行三年之丧,只给“丧假”),照样穿绫罗绸缎的衣服,坐高大豪华的车辆,随从君王,去祭天祭祖;身佩宝玉,头垂帽穗,跟其他官员一同参加庆贺或赏赐的欢宴,这诚是伤害做儿子的神圣情操,辜负天地孕育万物的生长法则。我愚昧地建议:凡是祖父母、父母死亡,都应准许做儿子的服三年之丧。如果没有他,工作便要停顿时,则不妨下达措词温和的诏书,命他‘起复’——到官办事;但也只负责大计方针、奏报陈述。国家的吉庆大典,一概不准他参加。如果身为军职,发生紧急情况,则可以命他把白色丧服染黑,入营服役,虽然不合儒家系统的礼教,但事情应该如此做。”
拓跋宏全部批准,从此之后,北魏帝国政府与民间都很富有,虽然有时发生水旱灾,但人民不致穷困。
读书笔记:李彪的建议出于儒家的规范,其中有好也有坏。抑制富豪之家过度奢侈、加强对太子的教育、设常平仓由政府调节物价并且利于赈灾、选用汉人官员等,都是积极的政策,对国家和社会有好处,但是连坐、服三年之丧,则是糟粕。拓跋宏全盘接受,是他盲目崇拜汉族文化,特别是儒家文化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