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卷一百三十六
齐纪二
世祖武皇帝上之下
永明二年(公元484年)
春,正月,乙亥,以后将军柳世隆为尚书右仆射;竟陵王子良为护军将军兼司徒,领兵置佐,镇西州。子良少有清尚,倾意宾客,才俊之士,皆游集其门。开西邸,多聚古人器服以充之。记室参军范云、萧琛、乐安任昉、法曹参军王融、卫军东阁祭酒萧衍、镇西功曹谢朓、步兵校尉沈约、扬州秀才吴郡陆倕,并以文学,尤见亲待,号曰八友。法曹参军柳惲、太学博士王僧孺、南徐州秀才济阳江革、尚书殿中郎范缜、会稽孔休源亦预焉。琛,惠开之从子;惲,元景之从孙;融,僧达之孙;衍,顺之之子;朓,述之孙;约,璞之子;僧孺,雅之曾孙;缜,云之从兄也。
子良笃好释氏,招致名僧,讲论佛法。道俗之盛,江左未有。或亲为众僧赋食、行水,世颇以为失宰相体。
范缜盛称无佛。子良曰:”君不信因果,何得有富贵、贫贱?”缜曰:”人生如树花同发,随风而散:或拂帘幌坠茵席之上,或关篱墙落粪溷之中。坠茵席者,殿下是也;落粪溷者,下官是也。贵贱虽复殊途,因果竟在何处!”子良无以难。
缜又著《神灭论》,以为:”形者神之质,神者形之用也。神之于形,犹利之于刀;未闻刀没而利存,岂容形亡而神在哉!”此论出,朝野喧哗,难之,终不能屈。太原王琰著论讥缜曰:”呜呼范子!曾不知其先祖神灵所在!”欲以杜缜后对。缜对曰:”呜呼王子!知其先祖神灵所在,而不能杀身以从之!”
子良使王融谓之曰:”以卿才美,何患不至中书郎;而故乖剌为此论,甚可惜也!宜急毁弃之。”缜大笑曰:”使范缜卖论取官,已至令、仆矣,何但中书郎邪!”
柏杨白话版:四八四年
春季,正月二日,南齐帝国(首都建康【江苏省南京市】)任命后将军柳世隆当国务院右执行长(尚书右仆射);竟陵王萧子良(本年二十五岁)当中央军事总监(护军将军)兼宰相(兼司徒),统御禁军,设置佐理官员,镇守西州(建康城西)。萧子良从小就有清高的声誉,喜爱朋友宾客;有才能的知识分子,都聚集在他门下。萧子良开放他位于鸡笼山(建康城北)的西郊住宅,布置成一个博物馆,收集很多古代兵器、服装,摆出展览。记录军事参议官(记室参军)范云、萧琛、乐安郡(山东省广饶县)人任昉,法务军事参议官(法曹参军)王融,首都卫戍司令部办公所主任(卫军东阁祭酒)萧衍(时王俭当首都卫戍司令【卫将军】,延揽萧衍入幕),镇西将军府人事官(镇西功曹)谢朓(音tiào【挑】),步兵指挥官(步兵校尉)沈约,京畿卫戍区(扬州)保荐的秀才、吴郡(江苏省苏州市)人陆倕(音chuí【垂】);都在文学上有很高的成就,同受南齐帝(二任武帝)萧赜(本年四十五岁)的敬重厚待,号称“八友”。另外,法务军事参议官柳恽,太学教授(太学博士)王僧孺,南徐州(州政府设京口【江苏省镇江市】)保荐的秀才、济阳郡(侨郡·江苏省盱眙县南)人江革,国务院宫廷保安司司长(尚书殿中郎)范缜,会稽郡(浙江省绍兴市)人孔休源,也都是萧子良的朋友宾客。萧琛,是萧惠开的侄儿(萧惠开事,参考四六六年正月八日)。柳恽,是柳元景的侄孙(柳元景事,参考四五三年四月)。王融,是王僧达的孙儿(王僧达事,参考四五八年七月)。萧衍,是萧顺之的儿子(萧顺之是南齐帝国一任帝萧道成的族弟,参考四七七年六月)。谢朓,是谢述的孙儿(谢述事,参考四四〇年十月)。沈约,是沈璞的儿子(沈璞守盱眙,参考四五〇年十二月)。王僧孺,是王雅的曾孙(王雅事,参考三九〇年正月)。范缜,是范云的堂兄。
萧子良笃信佛教,延请很多高僧,谈论佛法,佛教扩张迅速的程度,江南(长江以南)从来没有过。萧子良有时候还亲自替和尚端饭送水,世俗舆论认为他有失宰相的体统。
范缜坚持世上没有“佛”,萧子良说:“你不相信因果报应;那么,怎么解释富贵、贫贱?”范缜说:“人生在世,像树上的花朵,被吹下枝头后,随风飘荡。有的拂过竹帘锦幕,落到绣床之上;有的越过篱笆围墙,落到粪缸之中。落到绣床之上的,像你就是;落到粪缸之中的,像我就是。虽然贵贱有很大的差距,因果报应却在何方?”萧子良无法回答。范缜又著《神灭论》,认为:“形体是精神的本质,精神是形体的运用。精神跟形体的关系,犹如锋利跟刀刃的关系。从来没有听说过,刀刃已经消失,而锋利仍然存在,怎么可以相信形体已亡,而精神却单独不亡!”这种议论一旦提出,无论朝野内外,佛教徒一片哗然,纷纷抨击,但始终无法回答范缜提出的疑问。太原郡(侨郡·山东省长清县西南)人王琰,写一篇文章,讥刺范缜,说:“老天在上,范缜,他竟然不知道他祖先的神灵在什么地方?”企图堵范缜的嘴。范缜反问说:“老天在上,王琰,他知道他祖先的神灵在什么地方,却不肯自杀前往跟随!”萧子良派王融劝范缜说:“以你美好的才华,何必担心做不到立法院主任立法官?却故意发表偏激荒谬言论,十分可惜,应该把那些文章马上毁掉。”范缜大笑说:“假如我范缜出卖我的言论,去换取官职,我早干到国务院总理(令)、执行长(仆)了,岂止干一个立法院主任立法官!”
读书笔记:“形者神之质,神者形之用也”,范缜是最早的无神论者之一。关键是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能持此论,着实不易。更难能可贵的是范缜坚持真理,不畏强权,不图名利。“卖论取官”的文人学者太多了,而社会的进步、历史的发展,更需要持论守真者,向范缜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