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11月6日晚上8点多，结束周末加班回家的李龙琤（化名）刚一进门就听见儿子小皮屋里传来的摔书声。他默默换了鞋，走进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此刻，窗外飘起了雪花，客厅的电视中播放着天津将迎来暴雪和寒流天气的预警。而李龙琤的心，也变得冰凉。
在过去的两个月中，妻子与儿子的争吵让这个曾经充满了欢声笑语的家，变得死气沉沉。面对母子的战争，之前李龙琤会帮着妻子教育儿子；现在的他，更愿意当一个“一言不发”的旁观者，或者就像此刻，他情愿把自己“藏”在厨房里。喝下一口浓浓的苦茶，他依然不明白，儿子上了小学，开学到现在只有两个月的时间，曾经温柔如水的妻子就变得暴躁不堪，曾经乖巧的儿子也经常歇斯底里。
这一切到底是因为什么？
在过去的两个月中，妻子与儿子的争吵，几乎都因为一个主题——学习。
“你怎么对得起我们为你做的这一切？”这是每次争吵中，妻子和儿子对话的“口头语”。在李龙琤看来，儿子的表现的确“不争气”。
2015年，小皮的出生让全家人乐开了花。为了给孩子提供更好的教育环境，两年后，夫妻俩卖掉了城边150平方米的大房子，带着孩子在河西区安了家。虽然新房子只有80平方米，但附近的幼儿园、小学都很好，在夫妻二人看来，这样的“调换”是值得的。
2018年，儿子小皮到了入园的年龄。当年的入园政策还处在“秒杀”阶段。为此，李龙琤包下了家门口的一家网吧，网吧老板找来五六个游戏高手。一顿狂敲键盘，终于在那个报名的上午，成功收获了附近一所公立幼儿园的学位。高兴的李龙琤当即给了网吧老板1万块钱，并握着人家的手千恩万谢。这一场景看傻了帮他秒杀的几个游戏高手，来自大学校园的他们无法理解，孩子进入一家心仪的幼儿园就能让一个父亲高兴成这样？
但是连李龙琤自己也没有想到，两年后，他会毅然决然地为孩子选择了“退园”。
原因就是——公立幼儿园什么都不讲。
2018年7月，教育部办公厅正式发布《关于开展幼儿园“小学化”专项治理工作的通知》。明确提出，幼儿园严禁教授小学课程内容，对于提前教授汉语拼音、识字、计算、英语等小学课程内容的，坚决予以禁止。同时，坚决纠正幼儿园的“小学化”教育方式。
距离小皮上学还有一年时间，幼儿园却不教拼音，不学识字，不讲计算——这样的大班生活还有什么意义？
2020年暑假，当妻子第一次跟李龙琤商量想把小皮转到社会上的幼小衔接班时，他觉得没有太大必要。可是接下来的日子里，无论是在公司还是在朋友、同学的聚会上，李龙琤总是能有意无意地听到大家对幼小衔接班的讨论，他开始留意起外面的广告。
“一般小学两个星期就会把拼音教完，班里孩子都有基础，10以内的加减法老师几乎不怎么讲……”8月中旬，当在一个培训机构咨询时，听到招生老师的这番介绍后，一连串的问题出现在了李龙琤的脑海里：
李龙琤和妻子是高中同学，高考时，俩人从南方一座小镇一起考到了天津，一路读到研究生。他们深信“知识改变命运”，更希望小皮能够出类拔萃。可是当小皮得知自己即将退园，转到一家培训机构的“幼小衔接”班后，在家哭了三天。
小皮的眼泪，并没有换来事情的转机。9月初，李龙琤带着小皮回到幼儿园办理了退园手续。再次见到老师和小朋友，小皮趴在老师的怀里哭了起来。抱着他的老师也红了眼睛，不解地问：“真的决定好了吗？你看班里的很多孩子都会继续上幼儿园，我们的活动也很丰富。外面的培训班鱼龙混杂，就怕孩子受委屈……”
看到这一幕，李龙琤有些难受，但还是带着小皮头也不回地走了。
随后，小皮迎来了自己的幼小衔接生活。一年里，看着儿子学会了a、 o、 e……认识了不少英语单词，甚至会计算100以内的加减法，李龙琤和妻子倍感欣慰。虽然有时在朋友圈中，看到曾经的幼儿园里举行了许多特别有意义的活动，也会有些遗憾，觉得儿子的这一年似乎都在学习中度过，过得确实有些单调，但更多时候，夫妻俩还是觉得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一年的日子过得很快。转眼，今年9月，小皮进入家门口的一所公立学校。开学第一天，李龙琤和妻子特意请了假，一起把儿子送到学校，并在校门口拍了一张全家福。照片上的三口，笑得都很灿烂。在李龙琤的心里，儿子很快就会适应小学生活，并且是班里的佼佼者。毕竟，一年级的课程，儿子早已学过。
“意外”来得有些突然。开学第二周，出差在外的李龙琤就接到了儿子班主任的电话，请他到学校聊聊。得知消息的妻子已经等不到下班，当即请了假，奔去了学校。老师在了解了小皮的一些学习和生活情况后，说出了小皮的问题：上课不仅自己说话，还带着其他同学一起玩……
那天晚上，提前出差回来的李龙琤和妻子一起找小皮谈心，结果儿子却说：“老师讲的我都会，她没讲的我也会，这课听起来没意思。”这样的结果让李龙琤有些“始料未及”。虽然夫妻俩对孩子进行了各种引导与教育，但是接下里的小皮，依然我行我素。每天晚上，妻子督促孩子复习和预习时，孩子永远是一句：“我都会，还看什么？”连续多日后，忍无可忍的妻子动手打了小皮。而从那之后，母子之间的战争似乎每天都在上演。
“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真的做错了吗？”前几次孩子入睡后，妻子会跟李龙琤哭诉。他会耐心做着妻子的工作，也会在母子战争时，站在妻子一方。但对于妻子所提的问题，他也找不到答案。特别是在之后的日子里，当他们发现老师每天只讲两到三个拼音，一个数字分解会讲好几天，并且会翻来覆去地带着孩子们练习、复习，一年级其实并不像传言中那么可怕后，两个人的心态崩了。
“如果不是你非要给孩子退园上什么幼小衔接班，孩子可能不会变成今天这样。”国庆节期间，刚刚跟儿子结束争吵的妻子，突然把矛头对准了李龙琤。这一次，他摔门而去。从那之后，他彻底变成了母子战争的“旁观者”。
李龙琤确实没有料到，一次提前起跑让这个家庭“受伤”不轻。如果能够重新来过，他更愿选择“躺平”。
“我就知道，只要认真，没有什么不能完成的……”前不久，在和平区岳阳道小学举行的语文学科“一站到底，为你喝彩”比拼中，一年级新生悦悦在最短的时间里，用彩泥拼出了最多的汉语拼音。擂台下，班主任鲁琳娜和语文老师回丽梅不约而同地向台上的悦悦伸出了大拇指。这里面有她们对孩子最充分的肯定，也有着合作多年，两人心照不宣的默契。
“今年是4个，跟往年情况差不多。”今年9月开学一周后，作为新一年级班主任，也是数学老师的鲁琳娜跟合作带班的语文老师回丽梅对了一次“表”。经过一周的摸底统计：班里共有43名学生，只有4名学生完全没有一点点基础。
“我摸的情况也是4个，第一天上课，就看出来了。这4个孩子的程度也不一样，有人认识简单的字，就是写不到格子里，还有一个孩子不会写自己的名字……”鲁琳娜跟回丽梅搭班子多年，俩人都深知，现在来看，孩子起点肯定各有不同，但很快，就会齐头并进。
接下来的日子，老师们按部就班地上着课，同时也在关注着班里孩子的变化，“我们的教学是按照‘课标’，提前制定好教学进度。每一天讲什么，练什么，如何讲，如何更好地让孩子们吸收，在集体备课时，都会有要求。”虽然班里只有4个学生属于零基础，但是老师们依然是按照正常的速度进行授课。9月底，学生们开始进入到拼音的学习环节。为了让大家能都熟记拼音，回丽梅带着孩子们在语文课上用“彩泥”摆出一个个拼音字母，“无论孩子们是否有基础，作为老师，就是要教好班里的每一个孩子。”上周，她刚刚结束了拼音单元的教学，“我们不追求速度，一年级必须让孩子们把基础打牢。”
而在鲁琳娜的数学课上，她带着学生们一边用小棒摆出各种数字，一边教大家熟记数字分解。“在游戏中教学，一是想让有基础的学生觉得课堂有新意，不是学过了就不想学了；另一个目的也是希望没有基础的学生跟得上进度，觉得学习不枯燥，喜欢数学。”
前不久，学校里各个学科的“一站到底，为你喝彩”比拼开始了。经过多重考虑，回丽梅派出了悦悦参加语文学科的比拼，而悦悦就是当初4个零基础的孩子之一。开学的两个月里，老师们看见了悦悦从“一张白纸”变得逐渐适应小学生活。课上，因为不认识字，生怕错过一点点信息的她，紧紧跟着老师的进度，把老师的每一句话都记在了脑子里。同时，考虑到孩子没有基础，悦悦妈妈每天晚上会带着孩子进行一些有针对性的复习和预习，这些使得悦悦的学习很顺畅，而且表现得越来越优异。
不仅是悦悦，鲁琳娜班里的学生都在发生着变化——提前起跑的孩子，优势越来越不明显；零基础的孩子已经逐渐适应了学校的学习生活和节奏。这样的现象对于有着多年小学低年级教学经验的鲁琳娜来说，都在意料之中，“一般开学两到三个月后，班里学生的程度就变得差不多。”
“一站到底，为你喝彩”比赛，悦悦的表现征服了所有的评委，也让鲁琳娜和回丽梅再一次相信：
老师认真教，学生认真学，家长认真配合——这样的组合一定会有一个好的结果。
至于是否提前“起跑”，真的，没那么重要。
